离朕皇陵远亿点 - 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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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以为,此时再去长信宫,或会引得姬将军不快。”
    赵珩挑眉。
    这话可真是,直白得不似能出自崔抚仙之口。
    又极懦弱,推行新政时,崔抚仙便是不知道姬循雅的态度亦不曾退却。
    而今却与先前截然相反。
    刚刚哭过的人嗓音哑得仿佛被砂石粝过,崔抚仙亦觉得低哑难听,但再开口,不仅哑,还微带了点艰难吞咽的气声,“陛下,请恕臣直言,陛下此刻式微,为龙体计,以臣之愚见,或应该以保全自身为上,日后,在徐徐图之。”
    他未抬头,但能感受到赵珩注视着他的目光。
    手中丝帕被攥得死紧,因为用力太过,光滑的甲缘险些刺破绸面。
    赵珩弯眼,他低头,拉近了与崔抚仙的距离。
    “崔卿,告诉朕,”帝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醇润,柔和动听得似可蛊惑人心,“朕要怎么徐徐图之?”
    沉默。
    赵珩耐心地等待着。
    桌案上的茶水由热转温,水汽渐消。
    崔抚仙回答,“回陛下,臣以为当将靖平军分而化之,尽力笼络军中将领,可用者用之,不可用者,”他终于抬头,“或罢黜,或外放。”
    眸光被泪冲刷过,更加清透明亮。
    赵珩的神情看不出喜怒,“继续。”
    “既要令靖平军内有陛下的人,又要重整禁军,”崔抚仙道:“由靖平军守卫王城,无异于人为刀俎我为……”他猛地顿住,“臣失言。”
    赵珩道:“卿是关心则乱。”
    赵珩既然说他是关心则乱,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能是他慌乱下的胡言乱语。
    这样的话自然不会被当真,更不会被问罪。
    崔抚仙语气平静,“待陛下亲掌军权,便可诛杀姬氏。”
    赵珩静默一息,而后陡然大笑出声。
    崔抚仙静静地看着他笑,没有再请罪。
    笑容张扬明丽,带着世间种种皆不看在眼中的狂放与傲气。
    崔抚仙一眼不眨地望着自己的君王。
    他神色冷静,除了眼角的淡红,看上去和平日里没有分好差别。
    还是那个最谦恭守礼的崔相。
    赵珩赞赏地看着崔抚仙。
    “崔相,”待笑够了,他方道:“卿有先祖锦衣侯之风。”
    崔抚仙主动避开帝王的目光,“陛下谬赞。”
    “朕明白卿是一心为朕,”赵珩道:“只是姬循雅的命朕自有用处。”
    还不比,旁人来取。
    崔抚仙闻言立时明了,先前的另一个揣测在帝王的回应下变得清晰。
    下一刻,赵珩见他俯身下拜。
    额头点在手背上,崔抚仙郑重其事地向帝王见礼,“臣不敢揣摩圣意,只是恳请陛下,无论陛下做什么,千万保重龙体。”
    赵珩闻言失笑。
    好你个崔抚仙,竟敢试探朕。
    试探他对姬循雅的态度,以此判定赵珩究竟是胸有成算,还是受困于姬循雅弄权。
    赵珩一把扯起跪得石雕似的崔相,“朕自有分寸,”顺手掸了两下崔抚仙衣袖上根本的不存在的灰尘,“崔卿不必为朕忧心。”
    他这个动作把崔抚仙吓得差点又要跪下。
    “是……”
    赵珩低头瞅了瞅崔卿竭力掩饰但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眼尾,刚想笑话崔抚仙也太容易哭了,但转念一想,他这么说,脸皮薄如崔抚仙,足够他羞愧欲死了。
    便忍住,拍拍崔抚仙的肩膀。
    崔抚仙这一日被皇帝陛下碰了三次,已经惊得快魂不在身了,趁着尚有理智,忙告罪离开。
    赵珩眼见崔抚仙离开。
    忍了忍,到底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以崔平宁火爆恣意的性子,竟出了崔抚仙这样的后人。
    想了想,笑意僵在嘴角。
    以太子的英才伟略,后代不也有一堆不成器的混账!
    赵珩好心情没了大半,也不打算再去长信宫,唤来韩霄源,令他去问问太后为何唤他过去。
    不多时,韩霄源回来了,详细地告诉皇帝,“陛下,太后已经挑好了人选,但恐陛下未见过这些郎君,便想以陛下之命,在琼池举办诗会,不知您意下如何?”
    赵珩道:“就依太后的意思吧。”
    韩霄源道:“陛下,这是太后挑出人选的名册,请陛下一观。”
    赵珩颈上的伤太过显眼,太后自然知晓他前几日与姬循雅大吵了一架。
    于是画卷也成了更便于隐藏的小册子。
    虽然赵珩觉得,此举无异于掩耳盗铃,除了让姬循雅看见时更生气外,并无其他作用。
    叶太后显然也不会想不到这点。
    赵珩弯眼。
    他与姬循雅的交恶,是不少人想看见的。
    他自认为是个宅心仁厚的好皇帝,自然会将自己臣下的期望,一一实现。
    赵珩接过名册。
    “诗会定在什么时候?”
    韩霄源道:“回陛下,诗会定在半月后。”
    第九十章
    翌日。
    演武场。
    秋意渐浓, 阳光不似盛夏那般毒辣,但正午日头正高,晃在人面上依旧发烫。
    在毓京城内的小演武场原是一处官员私宅改建而来, 本该是一片由沙土铺垫, 无一处遮挡的空场, 此刻却是一派花木锦簇,杨柳依依的景致。
    假山石上七扭八歪地悬挂着几个锦垫,中间泼了一大块墨渍,便算是箭靶。
    微风吹过园内小池,微有清凉的水汽拂面,有贪凉的武侯坐在树下, 懒洋洋地谈天。
    从天香阁哪道菜好吃到柳烟楼新来谈琵琶的姑娘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无所不有。
    一武侯边迎合着,边无聊地环顾地圈花园,但见诸人多乘凉的乘凉,谈天的谈天,还有几个身形异常瘦小,被甲胄压得直不起腰的少年局促地躲在角落内, 显然是拿钱办事,替雇自己的人来顶替校考。
    扫到一人时,他好像被针刺了下, 不屑地心道装模作样, 扭过头,忽地压低了声音,“最近京中有件大事, 不知你们听说了没有?”
    同僚踹了他一脚,不耐道:“有屁快放。”说完拿手使劲扇了两下, 只觉凉风细微,又骂,“狗老天,热死人了。”
    那武侯被踹了也不生气,继续小声道:“陛下要选妃了,你们不知道?”
    围过来的众人哈了声,“这也算是大事?”恨不得再给他一脚。
    “选妃自然算不得大事,只是咱们这位陛下,”那武侯声音压得愈低,“喜欢的不是女人,而是……”故意略去了几个字,“京中现下不知多少人家,巴巴地想把自家儿子往宫里送呢。”
    “可惜咱们哥几个生得都是寻常模样,”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脸,“只好在沙场上报国了,做不来这卖身求荣的事儿!”
    那武侯朝池边的人影一扬脸,淫猥一乐,“咱们做不来,不有人做得来?”
    日光热烈如火,除了冒名顶替的几个不敢脱甲胄,在场诸人多嫌热,盔甲卸得卸,扔得扔,胡乱堆在身边,更有甚者连里衣都解了大半,袒胸露腹地半靠着。
    唯那人一身甲胄严整,立得极笔挺,颀长的身形披着一身黑甲,宛若杆威风凛凛的长枪。
    他未戴面甲,双颊因天热而泛着红,但因此人的神情太过冷漠,五官轮廓也过于锐利,纵然鬓角湿润,也没显出分毫柔软之态。
    这样一个英武秀挺的男子,右眼角处却生着一红痣。
    放在他身上,不像一点痣,倒像一滴血。
    更添凛然。
    此刻,他正垂首,专注地擦着地掌中的硬弓,仿佛根本未听见同僚的议论。
    见他不理,方才说话的武侯议论得更加起劲,唾沫星子横飞,“他叔叔当年不就是靠着讨好国舅做了禁军统领,可见家学渊博!”
    听到叔叔二字,那人擦弓的手一顿。
    赵珩的脚步也顿住。
    兵部尚书魏渃听得冷汗淋漓,见陛下看过来,忙放下正要擦汗的袖子,挤出了个比哭还悲凉的笑容,“陛,陛下。”
    自禁军溃散后,收敛的残部便一直教由兵部负责。
    但因有靖平军在,兵部,连同禁军、神卫军、毓京军等皆已名存实亡,至少,魏渃是这么以为的。
    按律,凡军士必须日日操练,一月一小考,一年一大考,教考内容为骑射和武艺。
    这种每月一次的小考按说不必魏渃堂堂尚书亲自到场,只不过方才他接到消息,皇帝也要来看,这才马不停蹄地赶上銮驾,又派人传令禁军陛下将至,务必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当看见自己派去的人被压到皇帝面前时,魏渃已经连埋哪都想好了。
    “随朕进去走走。”皇帝倒没立刻发落他,而是含笑撂下一句话,踏入宅院。
    魏渃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就不该贪恋官位,他就该早早乞骸骨回乡!
    现在别说荣贵致仕了,能保全性命就算皇帝宽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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