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般的依恋 - 病历六十七

    李盈盈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回到家将书包对着沙发的方向随意一扔后，便匆匆向着村口走去了。
    方才书包并没有落到沙发上，而是撞到侧边的扶手后随着一声闷响掉在了地上。
    但李盈盈来不及将其捡起，她害怕自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莫名勇气、会因为一点点的小事耽搁后从而烟消云散。
    所以她得牢牢抓住那仅存于一瞬间的勇气并将它延续下去，于是她步伐匆忙每一步都迈得很大，试图装作很勇敢的样子。
    来到熟悉的老位置坐下，看着周围的一花一草一树木，李盈盈心中有种五味杂陈之感。
    这个曾经不经意间养成的习惯，竟都已经陪伴她五年了吗？
    李盈盈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第一次在这里等到李浩浩那天的画面，那时的她刚上四年级，因为过于想念对方便向着公交站台的方向跑去，却摔了一跤坐在原地哇哇大哭，哭着哭着李浩浩便出现在她身边了。
    李浩浩向来不会缺席李盈盈人生中任何伤心的时刻，他总是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安慰她、拥抱她、亲吻她的额头，他向来不忍心让她受一点委屈。
    可今日李盈盈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李浩浩。
    天色渐晚，她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边，虽没哭、心却早已碎了一地。而这一次，他没有出现在她的身旁。
    他从未承诺过他会永远在她难过的时候陪伴她，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这无声的承诺与誓言，如今却好似散沙一般，被世俗的风不经意间吹散了，随着被吹散的还有李盈盈的心。
    明明周一便是清明节，明明李浩浩告诉刘春周六周天周一放叁天假、还说这周会回来，可李盈盈却始终没能等到李浩浩。
    或许，李浩浩对她的厌恶比她想的还要深得多。
    李盈盈不禁眉头微皱，眼神空洞中带着几分溃散与忧郁、呆呆的注视着市区的方向。
    寒风好似一双顽劣而又不知轻重的手，肆意揉搓着她散落的头发。那原本柔顺的发丝此刻竟轻舞着，纠结成无数细小的漩涡、胡乱地拍打在她的脸颊、脖颈上，甚至有几缕被强风硬塞进了她微张的嘴唇中，将她欲要说的话语堵在心尖里。
    李盈盈伸出手，轻轻抹了把眼泪，随即失落的转身，正预向着家中走去。
    可刚踏出脚，一个可怕的念头却猛然间撞击在脑海：
    公交车里，随着一声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响起，整个车厢猛地向一侧扭曲，坐在窗边的李浩浩宛若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牢牢攥住，随即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扔飞出去，重重的砸在远处的水泥地上，暗红色的鲜血淌得到处都是。
    一时间李盈盈呆愣在了原地，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可心脏传来的一股肝肠寸断之感却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冷汗源源不断的从额头闹出，就连初春的寒风也吹不散。
    她战战兢兢的回过头，眼神难以置信的看向了通往市里的马路。
    她在内心告诫并安慰自己，这不可能，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但万一呢？
    万一他真的......
    李盈盈心脏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双手颤抖着从兜里掏出手机，点进了名为哥哥的信息页，却怎么也按不下拨号键。
    李盈盈很清楚，换作曾经的自己，不可能直到现在才会考虑到这种情况。若是李浩浩真有什么叁长两短，也就是说跟李浩浩不搭理她相比，她更关心后者、而非李浩浩的性命。
    如此一来，李盈盈便成了自私自利且不自知的卑鄙小人。
    若是李浩浩没有遭遇不测，那么很显然便是再躲着李盈盈。
    如此一来，这通电话只会寒李盈盈的心。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颤颤巍巍的按下了拨号键，她当然不希望李浩浩出事，她更希望李浩浩只是讨厌她。
    “嘟...嘟...嘟......”
    “接啊，怎么不接？”李盈盈眉头紧锁，神色焦虑的看向手机屏幕、喃喃自语道。
    每一秒都是对她的煎熬，她感觉自己就差对着手机跪下来了。
    “滴。”接通声终于响起，紧随其后的却是李浩浩冷淡而又平和的声音：“怎么了？”
    这陌生的话语好似一根针深深扎进李盈盈的心脏，她静静的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的“哥哥”两个大字，一句话也没有说。
    李浩浩以为李盈盈是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可见李盈盈选择沉默后李浩浩同样选择了沉默。
    他呆呆的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的“盈儿”两个大字，一时间内心悲喜交加。
    李浩浩清楚，既然他已经做出选择，那么便不能再往回走哪怕一步。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应该挂断电话，可他又想听听她的声音。
    他静静的等待着李盈盈的回答，直到许久后李盈盈挂断了电话、李浩浩都没能等来她的一丝依靠。
    李浩浩转过身，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李盈盈转过身，向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她还牵挂着他，她知道他平平安安的。如此、他们便该知足了。对于一对互相喜欢的兄妹来说，这已然是上天对罪人最大的宽恕。
    直到周天中午，李浩浩才把已经用不上的冬季衣物塞进李箱里，将其装得满满当当的。
    伸出右手看了看手腕，又打开手机看了眼李盈盈的照片，方才拉起行李箱向着公交站台走去。
    今日公交车上人很多，李浩浩并没有抢到位置，且行李箱很重。好在他身体素质还不错，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拉着最高处的扶杆显得很是轻松。
    随着到站z市实验学校后车门才缓缓打开，可却只有上的没有下的。其中有个小女孩奋力向着公交车里挤进来。因为身高且人多的原因，她只是左手勉强拉住了离得稍远的扶手，随着车子的一停一走眉头紧锁显得有些吃力。
    驶出市区后接下来的每个相邻之间的站台都离得较远，车速自然有些许的快。
    随着公交车在某红绿灯前停下，小女孩的左手牢牢拉住扶手，可身体却差点飞出去。
    看着还有120秒的红绿灯，她松开握着扶手的左手舒缓了一下关节。
    看着显示屏上一秒一秒减少的时间，车上的众人逐渐感到些许不耐烦。有些掏出手机刷了刷短视频，有些打开车窗看了看外面，有些左顾右盼观察着车中之人。他们都试图让这两分钟过得快一些。
    随着绿灯的亮起，司机不耐烦的猛踩油门，一时间强大的惯性使得众人向后摔去。
    小女孩一个没拉稳、身体飞速向后靠去，重重的撞在李浩浩的怀里。
    李浩浩低头，看不清她的脸，却好似看到了李盈盈的影子。他匆忙伸出手，下意识的将其护在怀中，可随即又快速的缩回。
    小女孩本想从李浩浩身边离开，可不知为何公交车走走停停很不安稳，于是她迫不得已之下双手抱住李浩浩的腰，低着头不敢去看李浩浩的脸。
    感受着抱着自己的娇小身影，李盈盈的面容浮现在李浩浩脑海中。此刻的他多么希望、怀里的人就是李盈盈。
    怀着对李盈盈的相思之情，李浩浩抬头望向回家的方向，却看见了不远处墙壁上映满红漆的广告：“健康新生命，优生好未来！”右下角还有一条小小的横线，后面还写着“z市政府批注”。
    这几个鲜红的大字好似一座座大山般压在李浩浩的心头，让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没错，即便选择了跟李盈盈在一起，不仅社会容不下他们，上天亦不会承认他们。他们只能苟且偷生于世间，互相剥夺对方为人父、为人母之权利。
    生命的最根本核心本质是延续和传承，而上天为了惩罚大逆不道之人，便剥夺了他们为人的核心。由此可见自然发展规律对于乱伦是多么的痛恨。
    李浩浩一直很清楚跟李盈盈在一起会导致什么后果，所以他知道自己决不能放纵她跟他一起堕落。
    强忍着揪心的疼痛，李浩浩一遍又一遍的默读着那行让他痛彻心扉的字。他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掐灭内心刚升起的一丝“歹念”。
    随着公交车越行越远，那行醒目的红字早已消失不见。可李浩浩的心，却有些许死在了那儿。
    看着小女孩在自己的前一站下车，李浩浩不禁松了口气。他希望若是以后李盈盈在外遇到困难，也会有人愿意对她施以援手，毕竟从今往后，他就再没有理由陪伴她了。
    在q区下车后，李浩浩拉着行李箱向着f村走去。他步伐沉重，每走一步都会不自觉的看向村口的方向。
    他心情复杂，既希望她在那儿，又不希望她在那儿。
    可随着距离的拉近，李浩浩却听到了些许嘈杂声。
    他拉着行李箱向前逼近，渐渐听清且看清了是什么。
    “哐当～哐当～......”
    曾经李盈盈等他回家的那个位置，如今已成一片废墟，四处铺满白花花的碎石。只见一辆挖掘机屹立其中，铁臂“哐当～哐当”的撞击着地面。周围还围起一小圈路障，路障旁一根铁杆上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施工重地，闲人免进。
    取而代之的，一条临时搭建的小路弯弯绕绕的避开了原先的村口，通向了新的村口。
    李浩浩呆呆的看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即便知道自己已经不需要李盈盈的等待了，可亲眼目睹承载着他们五年回忆的地方被摧毁，一股失落和悲伤之感随着挖机溅起的灰尘扑面而来，落满他的整个身心。
    他在内心估算着大概距离，依依不舍的看向了李盈盈曾经的等待之地。或许这一生，李浩浩再也无法看到李盈盈在村口等他归来的画面了。
    她上次鼓起勇气给李浩浩发去的消息，被李浩浩无视了。
    而周五李盈盈最后的等待，也被李浩浩给错过了。
    好像他和她之间的过去，正在被世俗与时间一点一点的蚕食，直至某天彻底殆尽。
    沿着新修的临时小路，李浩浩拉着行李箱走了过去。行李箱的车轮并不大，在这碎石铺就的道路上行走很是颠簸。
    车轮与无数块奇形怪状的碎石接连碰撞，发出砰砰砰的声响。而轮子与行李箱的连接处，裂开了一道不起眼的缝隙。
    来到家门前，怀着沉重且复杂的心情，李浩浩轻轻的敲开了房门。
    随着李盈盈熟悉的面容映入瞳孔，李浩浩一时间忘了呼吸。他呆呆的看着她的眼睛，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他知道，他的心脏好痛好痛。
    李盈盈知道是李浩浩回来了，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房门，却与李浩浩冷淡的双眸对上视线。
    李盈盈满目哀怨的看着李浩浩的脸庞，她的视线一一扫过他的五官，可最终却被他目光中夹杂着的冷漠照得心疼。她嘴巴微张，很想对他说些什么，可这一个月来李浩浩对她展示的绝情与坚定一时间浮现在了李盈盈的脑海中，顺势堵住了她的喉咙。
    李盈盈僵硬的转过身，向着自己卧室的方向匆忙走去，随即重重的锁上了房门。她将整个头深深的埋进枕头里，在她看来，反正李浩浩肯定觉得她恶心坏了，反正李浩浩再也不会亲近她了。于是，枕头上渐渐染上潮湿的悲凉。
    听着客厅传来的吵闹声，李浩浩来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机关掉。他知道李盈盈早就过了喜欢看电视的年纪，他知道李盈盈只是想为空荡荡的家中增添些许的吵闹感。他太了解她了。
    换作曾经，在周末这个时间点，他本该陪伴在她身旁的，他们本该互相成为对方身边的“吵闹感”的。
    一想到这儿，李浩浩不禁有些心如刀绞。
    他们都是彼此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而当被迫分道扬镳后，方才真正体会到在曾经那平凡的日子里，对方竟是如此的重要。
    此刻，李浩浩只觉心脏传来微微刺痛，他真的好后悔好后悔。他看向李盈盈的卧室，很想敲开房门向她解释清楚，他很想把这一切都告诉她。
    可是，刘春和李大兵的身影却浮现在李浩浩的脑海里，将李盈盈的面容遮住，将李浩浩的退路堵住。他们好似两座大山，怎么也翻不过去。而在那两座大山的背后，还有无数座来自社会、来自他们内心的大山。
    一时间李浩浩只觉浑身无力，他瘫软着倒在沙发上。明明寒冬已然过去、明明是在家里，可他却觉得好冷好冷。他双眸之中溢出十二分的迷茫，呆呆的看向天花板，双手无力的耷拉在沙发上，可却摸到了方才李盈盈留下的一丝余温。
    恍惚之间一股久违而又温暖的感觉从手间扩散开来，一时间李浩浩只觉就好像李盈盈握住了他的手一样，于是他下意识看向了身旁，可那里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李浩浩不禁自嘲的笑了一下，明明是他抛下她的、明明是他瞒着她独自行使选择权走上这条路的，可在他迷茫无助的时候、竟希望能得到李盈盈的陪伴与支持。
    李浩浩知道，离不开对方的不止是李盈盈，他自己亦是如此。
    可随着沙发上仅存的余温逐渐消散，李浩浩渐觉他们之间的距离愈发遥远。明明她与他就一墙之隔，可是他们彼此的心却离得好远好远。
    他拉着行李箱来到卧室，欲将里面的冬季衣物拿出来洗干净，试图找点事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可来到卫生间打开洗衣机，里面却放着李盈盈换下来的衣服。
    一时间李浩浩平静的内心传来些许的躁动，他看着洗衣机里从未见过的衣服，他猜测大抵是这一个月里刘春给李盈盈买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像曾经那样，将自己的衣服扔进去，一并洗了。
    他小心翼翼的将她的白色T恤和浅色牛仔裤晾在杂物间挂着的绳子上，随即轻轻捋了捋上面的褶皱。
    李浩浩知道，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直到晚饭餐桌上，二人才得以再次相见。
    “浩浩，快去叫盈儿来吃饭了！”刘春一边将冒着热气的青椒炒肉端到餐桌上，一边对着李浩浩说道
    听此，李浩浩心情复杂的向着李盈盈的卧室走去，可身后却传来刘春连绵不断的抱怨声。
    “也不知道这孩子最近怎么了，老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天的在家什么也不做......”
    来到李盈盈的卧室门口，李浩浩轻轻敲了敲门，随即才低声开口道：“盈儿，吃饭了。”
    可话刚说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他在想是不是应该换个称呼，虽然这十多年他一直都是这样叫她，可如今已然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双方之间的度是不是得慢慢的向后退一步。
    久违的声音映入耳帘，可内心却升起怔怔的悲痛。李盈盈起身穿上拖鞋，踉踉跄跄的来到了客厅。
    刚坐下，便被刘春训斥了一顿。
    “一天天只知道窝在房间里，碗也不知道洗，我跟你爸在外面一天天累死累活的，来家还要现洗碗才能做饭......”
    李盈盈渐渐有些理解曾经李浩浩被刘春“念叨”时的感觉了。她并非什么都没有做，她一大早就把地扫了，把能做的都做了。可看着洗碗池里摆着的几个碗，想着不如明天积攒多了在洗。
    可刘春今天心情并不好，加之自从回来后就看见李盈盈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便认为对方一整天都是这样，于是便找到了宣泄口。
    “才几个碗，明天我一起洗。”
    “摆着看着烦啊，什么都拖明天，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勤快一些，以后嫁出去谁要啊。”
    听此，李盈盈有些生气，放下手中的碗，对着刘春不满的说道：“才几个碗也要洗，我不能等多一些才洗吗？非得给自己找点事做吗？”
    李盈盈本就心情不好，如今被刘春这么一唠叨怒火不禁上来了。
    “你还知道才几个碗啊，洗几个碗很累吗？我和你爸在工地上顶着大太阳去挣钱，汗水淌进眼睛里痛得睁都睁不开，让你洗几个碗还嫌累了？”
    “明明可以叁天洗一次，非要一天洗一次吗，我说得有错吗？”
    听此，刘春将碗重重的放在餐桌上，发出一声闷响，面目狰狞道：“你们真是越长大越难养了，现在连话都听不进去了！”
    她找不到话语反驳李盈盈，但又不想承认自身的错误，于是将其归咎在了孩子的叛逆身上。
    “你妈说你是为你好，几个碗摆着看着烦，一顺手洗了又不会怎么样？”李大兵语气严肃，也在一旁训斥起了李盈盈。
    唯有李浩浩很是同情李盈盈，他很清楚她此刻的感受。他悄悄看了眼她委屈的模样，很想说些什么，可却始终开不了口。
    一旁李盈盈看了看李浩浩无动于衷的表情。她知道换作以前他一定会站在她这边，可如今他只是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见此，李盈盈委屈的端起碗、两口便将里面的米饭扒完，随即匆忙转身回到了卧室。
    “这孩子，越长大越不听话了.......”可刘春的话语却从背后传来，刺入李盈盈的耳膜中。
    一时间李浩浩有些后悔，或许他方才应该为她说些什么，毕竟那只是作为哥哥的义务，谈不上偏爱。可另一方面，他又希望他们都能习惯没有对方陪伴的生活。
    以后的路，他希望他们都能一个人走下去。